祝星辰亘古。

《身边有鬼》

*捏造桃花鬼源稚女

  

庞大的、奇异的怪形影子投在花窗,慢慢仿着生人模样变了轮廓,有头无面,脖子纤长,要探头滑进窗缝,被金光闪了一闪,慌要逃走,却发觉没有追捕的迹象。便回到窗下由镂空的纹细看,见桌前有双人小像,陈旧封在塑框中,年纪小的摩挲痕迹更重。这东西狡诈伶俐,立时明了,作少年人声说,哥哥,鬼在吃我。大口吞食、牙齿相撞,嚼着什么似的声音,影子愈来愈小地矮下去,演得逼真。没了遮挡,正午金轮灿然,光柱直照进房间,花窗透明起来,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几乎没有起伏,好像下面熟睡的不是个活人。哥哥,我要被鬼吃尽了。影子好似才想起缺漏,生人不会那么乖巧被吃的,转而哀哀地哭,做出无力挣扎的形状来。哥哥,哥哥。他一声一声。


人已静静地离开了床,从枕下抽了刀到窗前来。残余的影覆住他的半身,他在日光中笑,你自己不就是鬼吗?鬼被揭穿了还仿若未觉,不知怎的喏喏应了声,不是的,哥哥,你来摸我,我是活的,温暖的。斩鬼人叹息,提着刀的手一并斩入柔软的影子里。


被呼作哥哥的斩鬼人原是山野出身,被本家府邸重金聘来除妖鬼,一身落拓气,演不好金尊玉贵的少主人,好在这差事无需太多演技。鬼惯常昼伏夜出,斩鬼人于是夜间和衣熟睡,存着人温留两分警觉便足以坦然应付那不知事的妖鬼,白日留灯,人偶安置被子里,假做多病卧床,再绕庭院找寻鬼气源头,偌大源府处处请过专人排布,好似无半点疏漏,唯一异常是中庭立了百年的葱茏茏一颗桃花树,不知来处亦逢年有人祭拜。斩鬼人念咒埋了符在树下,他并非鲁直少年,颇懂得变通,向主人的解释是护佑水土平安。妖鬼大为受创,此番方忘了徐徐图来的算计,要白日现身骗食生人。


斩鬼人料到鬼无身无形,做好斩空的准备,虽不见刀陷进何处泥沼,手也密密缠住。仍一派镇静,抬眼预备见招拦招。那影子一滑,冷冷流过他的手掌,仿佛叫他从蒙蒙湿雾里行过一遭,手上竟也存了薄薄一层湿气,叫掌心热度转瞬蒸去。凶机藏得严密,实则一着不慎就要连掌带刀被雾气夺走,刀握得紧,完完整整出来。鬼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淡淡发问,温暖的吗?鬼不回答,觉得他是生气了,记得自己的角色瑟缩后退,恶鬼的一面却在幽暗里孩子气的叹声,好像很懊恼下手太轻。咔擦咔擦,斩鬼人脱了困境,不假思索正要继续斩去,听得一声冰裂之音,手腕齐根断下,切口粗糙,原来早在那雾中就被妖鬼咬断,湿雾温度极低,既能镇痛也把切口牢牢冻住,于是毫无察觉。鬼嘻嘻地笑,借人影做连接飞快攀来衔走落在地上的手,甫回到暗中便兴奋吞咬起来,口中嚓嚓切切,重重地把手骨咬碎捣烂,听得寻常人都要害怕,很浓重的恨似的,才要当面吃得耀武扬威——可比方才伪装的嚼声真切得多。刀太坚硬,它皱眉吐掉。


罢了罢了,捏造出的青稚少年彻底褪去,妖鬼得意地、珍惜地舔舐着战利品。天色渐暗,不能再玩乐了,须速战速决,回到根处修养消化。……雾又起了,妖鬼转出了新主意,它念唱: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于是随歌转出了一张清水桃花面目,眉蹙花颤,不知是从哪座孤坟里借来的娇颜色,白露从额头美人尖滚落,发河滴水,浸湿了好官人一双白罗袜。好官人不为所动,情绪尚且不如听到哥哥时起伏得多,失了惯用手也不曾慌张,只轻咄,去。刀平地升起,当头劈向妖鬼,血线从头到尾凌冽一道。妖鬼猝不及防,才现了一时半刻的人皮花朵般哗啦绽开,又皱皱蜷起,被斩鬼人另一只手接住,这皮囊脱了支撑,方显露出叠叠的暗紫尸斑。人凝思,……好熟悉的形状。未得出结果,就迎来了惊惶扑来的鬼。哪里还有它动作的余地呢?刀不假思索贯入黑雾,这回像扎中了实处,流水声低,一具完整的泛黄人骨散落阶上。晚风拂动,月影摇晃,斩鬼人的眼底莫名滑下一滴泪,霎时白骨作灰,被风吹得了无痕迹。


仿佛舞剧谢幕,鬼一经宣告死亡后,满庭桃花芳香,处处灯花明亮,恭贺道谢的人声齐刷刷出现在斩鬼人身前足后,他恍惚极了。……原来不曾有多病的源家少主人,不曾有妖鬼作祟,多年前拂落弟弟肩上桃花,把弟弟埋进桃花树下的,是这样的同一双手。他跌入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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