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泡海

南方的夏季多雨到成灾，近海城市免不了被盐水侵蚀，褪出裸灰色的墙壁。世界末日似的阴森色彩慢吞吞沉下来，教室里灯光一闪，啪得灭了。算不上巧合，路明非把装模作样摆在课桌上的作业收进书包，每年夏天都要来这么几趟，头两回确实是电线年久失修，后头基本上都是调皮学生偷跑去拔的电箱。问他想没想过加入？废话啊能偷懒谁乐意学习，但要是停电就得回家，想到家里…哈，还不如在教室里发呆。

前后的女生们悉悉索索开始从桌洞里掏东西，天还没黑到睁眼瞎的程度，能看出来有精心制作的贺卡和礼品盒，隔了两米都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是啊我校此獠当诛榜头牌楚子航楚同学今天生日，再不去送都要放学了吧。连钢琴小美女柳淼淼都脸红了，动作不紧不慢地起身出去千里送情谊。但和我路明非又有什么关系？同一个学校自然有几分单方面的交集，又是校学生会主席又常常做演讲报道，想不眼熟也难吧。

忽然听到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好奇乃人之常情对吧，于是路明非书包收到一半没扣好拉链也没在意就抬头去看。白衬衫的校草楚同学像提着剑一样垂手握着长柄黑伞，气势凶狠表情冷淡，那样沉默着站在门口等着不知名人士的模样居然有几分乖巧。呸呸呸，拿这个词去往他身上靠是自己没睡醒在发癫吗？话说回来也有点奇怪，没听说过班上有谁和他传过绯闻啊，算了算了关他屁事，还以为是教导主任来查人呢。路明非把耳机戴了回去，长线一路掉到膝盖上。

路明非刻意放慢了收拾东西的速度，围观男神对他没多大吸引力，等他们都走了也能落个清静，反正今天带了伞，不用窘迫地等谁帮忙或者拿外套挡头淋雨回家。教室里人越来越少，光线约等于零，闷热的空气被人群带走一部分，剩下的和潮湿雨水混合沉降，呼吸畅快很多，路明非的心情也愉快起来——今天是没什么坏事，但雨天总会有些低落的。一不留神起身幅度太大，没戴稳的耳机掉了下来。路明非伸手去捡，与此同时才察觉到因为停电和下雨显得格外黑沉的教室里还有另一道呼吸声。那只手比路明非快得多，几乎是刚弯下腰来耳机就被递还到他的掌心。“！”路明非抬头对着好心人的面孔瞠目结舌，道谢的话都忘了说。靠得那么近，再认不出来他就是天字一号大傻子了。

“路明非，今晚有空和我去吃个饭吗？庆祝生日。”面前的酷哥同学比路明非淡定很多，拿着今晚砍谁的口吻说出了邀请的话，路明非打了个哈哈刚打算随口应付，冰水浇过似的又过了一遍脑子，等等…！一时不知道是该先震惊楚子航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还是该震惊刚才这位酷哥同学在等的原来是他，路明非打个激灵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还在梦里：“楚…楚师兄认真的吗？”路明非一面又在短暂的话隙里打捞从前是否和他有过什么不知情或者没印象的交集，但完全抓不到线头，要是有过这样的事情自己恐怕早就炫耀过两轮了吧，况且…他这种不起眼的角色怎么会被注意到？一闪而过的画面缀在脑海，是有过那种时刻吧，背着书包沉默走在人群里，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却只能捕捉到白衬衫的衣角。是他自作多情吗？

楚子航没过多解释，只是冷静补充道：“时间地点待定，你有熟悉的餐馆可以推荐，没有的话我们就直接出发。”被裹挟进了好像他们很熟的错觉里，路明非的茫然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小鸡啄米式点头：“师兄你决定吧！我很少有钱下馆子的。”于是乎在师兄轻门熟路的带领下，二人撑着伞也没走太多路，一晃神就落座在了不起眼的面馆里。一路上路明非愣是没敢说话，也忘了问平时很有少爷范的师兄今天怎么没有司机来接。好在雨丝连绵，能当借口掩饰这片沉默。

下雨天顾客少，出于省钱的考量面馆也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他们吃饭的那张桌上一排灯，不算明亮，好歹吃不到鼻子里。暗光下师兄的脸竟也透露几分落寞，像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表情，路明非终于是时候想起被遗漏的正经话来，端起滚烫面碗和对面碰了个杯：“楚师兄生日快乐！我今以面代茶，祝师兄活到老帅到老！”面碗里卧的鸡蛋也跟着晃了晃，幸好没用力过猛溅出汤汁。楚子航好像笑了一下，嗯…不是好像，他确实笑了，面瘫的人乍一笑一般会有些奇怪，但脸蛋好看的人则不会有这种烦恼。路明非的意思是，有些想拿相机抓拍收藏起来。遗憾之情太过于明显，不过显然楚师兄比路明非更擅长读空气，没有多问算是给他留了两分面子。很久之后他们真正熟了路明非才知道，那时楚师兄其实想说，他不是机器人，会笑没什么大不了。

那天过后他们没有过其他的交谈，和楚子航一起吃过饭这件事确实够路明非得意一年了，但他谁都没有提，只是在校园里经过彼此时会对视一眼，他笑一下，楚子航点个头，再若无其事地擦身而过。